學校是社會的縮影,我在中學任教的一年中,見識了制度如何磨滅人的意志。我是一個叛道的老師,覺得課程以外的時間才是真正的教學機會,所以我會直接教學生如何應對試題,然後用剩下的時間探討人生的問題。我從前是個質疑填鴨式教育的學生,所以當我執教,便想體現一直嚮往的教法,讓木訥的青年重啟思維。
直到遇上這個中四學生。
「阿sir,你可唔可以講番書裡面嘅嘢?」他是那種上堂不聽書的學生,為甚麼反要求我講書呢?
「今堂我教的東西已講完了,只是你沒聽見。」我這樣回答,算是意氣用事,因為即使我談回課程,他也不會聽,仍舊在抽屜裡做自己的事。但他為甚麼不滿呢?
因為我打擾他一直不聽書的習慣。弔詭地說,他雖然會埋怨課堂沉悶,但沉悶的課堂卻是他一直依賴的舒適圈。外界無意義,他才有理由與外界隔絕,繼續瑟縮抽屜裡精彩的自我世界。當我為課堂賦予意義,愈來愈多同學願意放下大腿上的手機,雙眼重燃光芒的時候,他感到局促,舉手要求我恢復沉悶。
這情景讓我非常深刻,因為我見識到,一個討厭學校的叛逆青年,一旦服從制度,就會敵視任何違反制度的人。我想到,當制度龐大到任何人都自知無辦法反抗的時候,人就會放棄無謂的不滿,放棄對改變的憧憬,自製一套「制度下的自在法則」,合理化不合理的環境。任何質疑制度的人,變相質疑他一直賴以維生的自在法則。
所以,助紂為虐的人並不代表他心腸壞或認同暴君,而是他們被無力感所壓倒,寧願為自暴自棄捏造理由,也不肯摒棄對制度的依賴。
最近就有負責毒氣室的納粹老兵上庭,自辯無辜說:「我只是打工而已!我只是接命令辦事而已!」在他心目中,服從是無罪的;在扭動毒氣開關時,他自覺問心無愧;在納粹倒台後,他自稱身不由己和無辜。他永遠不明白,隨波逐流是種罪,怙惡不悛是種罪,視若無睹是種罪。
香港人有個詞語形容善於在制度下生存的滑頭,叫「世界仔」。而世界仔最不想見到的,是有人群起反抗制度,阻他搵食:「公義可以當飯食嗎?」
公義對世界仔來說是不設實際,所以,中國改朝換代之前往往鬧饑荒,經濟誘因才可促使世界仔反抗政權。得世界仔者得天下,而中共一直用經濟繁榮維穩的施政方針,亦漸漸步入「支爆」危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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