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9月29日 星期二

別稱讚

「你真是個好人。」女人的這句說話觸動他的神經,他隨手拿了個煙灰缸一手就砸去她的額角,可憐的女人就這樣一命嗚呼了。

他恢復理智,才發現心愛的女人倒臥在血泊中,只輕歎一口氣,從廚房拿來全新的手套和毛巾,抹乾地上的血,再把女人身上的衣服脫光,這一刻才發現她的臀部下方有顆紅色的痣。

稀釋漂白水時,他不慎有一滴濺進眼裡,於是單着眼為女人抹身,世界只剩一半,女人也輕了一半。

「你以後都沒可能叫我好人吧。」

以評價一個人來說,「好人」算是最差的評價,單調而無奇,而悲涼也在於「好人」總是被世界所拒絕,所以,男人趕在被女人拒愛之前把她殺死,好證明她的結論是錯。

2015年9月28日 星期一

傘運周年,泛民喜歡倖倖然說:「還是有積極作用,起碼做到公民覺醒。」覺醒不是恆久的心理狀態,迷失的人在短暫覺醒後可以返回迷失,遺忘可以抹殺轉瞬即逝的意義,我們怎宣稱毋忘,很快也難敵遺忘,遺忘是人民得以繼續前進投入生活的時光機,也讓我們容忍惡意,繼續跟體制打交道。然而,香港的確改變了,是遺忘也不能否定的改變。

佔中在香港社運史上前所未有的龐大、漫長和激烈,勝利者是死守到底的當權者,它毋須回應人民,政改方案沒有修正,而方案被否決也是爭取連任的特首所樂意的。當時的政府喜歡製造輿論說:「佔中撕裂社會。」有媒體老總也喜歡煽情地說:「一場佔中,令多少子女跟父母翻面。」簡單地說,他們傾向維護那個未撕裂和未翻面的治世,因為這種社會不會找體制麻煩,能讓既得利益者安心牟利,但錯誤和矛盾亦被容忍或擱置,想改善社會的公民被打成挑起矛盾的滋事者,懶理時事的反是良好公民。佔中的出現,不只向體制說不,也是對這種社會樣態說不。

佔中逼使平時抽離社會的人除下偽裝的面具紛紛表態,藍絲和黄絲,白衫和黑衫,政治取態的對立終於浮上水面,不論人與人之間有沒有理性討論,個體終於貼近社會,捍衛自己的立場思考。對立無可避免引發仇恨,但你和我也藉此看清身邊的人。

維護體制的會更歇斯底里去維護,反政府的手段也更激烈,但中間有更大的一群人,在體制內謀生,卻心繫民主前路和社會不公,我就是其中一個。在反佔中的媒體內工作,同事們都兼顧好事實和倫理,維護應有的平衡,在放工後結伴到金鐘或旺角坐天光,聆聽陌生人表達意見,與只用電視機看佔區的老總爭論。我們反體制,但底子不是無政府主義者,很多公務員和教師謹守崗位,卻不等同認同當權者的所作所為。打趣地說,我們都深入敵陣,了解他們的思維,嘗試尋求對話,釐清種種誤解,別忘記,社會的上層結構正是這樣由下層推動。

佔中結束,親建制的媒體終於可以在標題使用黃色,原本反警察的立場因為「敵人的敵人是朋友」而變藍絲,前線多麽討厭李偲嫣也迫不得已要把她放做大相,現實就是充滿無奈,但正因為我們親近現實,才可以改寫無奈。(例如我棄用了無數有李偲嫣的新聞圖片,積點陰德。)

2015年9月27日 星期日

結婚36小時

Eva這天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做他的女人了,這個名份她等足十幾年,事到如今反有些失落,驚覺這不過是一個抹殺遺憾的小儀式而已。每個女孩都嚮往過夢幻婚禮,穿着十幾米裙擺的婚紗從螺旋樓梯步下,享受沐浴在艷羨眼光之中。突然,一個惱人的吻壓下來,把她種種幻想驅走,留下的只有惶恐不安,她寧願回到情婦別墅中,慵懶地享受一個下午。

她有一個習慣,每天都會換六至七套新衣服,來掩蓋鏡中自己的空虛,尤其在親愛的表妹探望後尤其寂寞,她不知道男人幾時會來,卻害怕他來到的時候發現她邋遢不堪,所以要無時無刻保持最美好的一面,神經兮兮不時在鏡前審視自己。現在,鏡變成男人,他卻無視她的美抑或醜,只在努力從這個吻中努力尋找,到底尋找甚麼呢?Eva明白了,是情婦的慰藉,戴上婚戒後,她仍是一個情婦。

很多人以為情婦就是妻子以外的另一個女人,這只是被低俗的男人玷污了,事實上,他從未結婚,但Eva的確是他的情婦,而不是女朋友。女朋友是公開的,情婦卻是私密,不可被世界所知,因為男人害怕當他跟世界搏鬥的時候,心愛的女人會成為他的弱點,也因為他覺得愛情跟他鐵漢的形象格格不入,也像一個男明星為了捍衛女粉絲的性幻想而隱瞞地下情。但如今,男人覺得沒所謂了,因為世界已背叛他,在這個短暫的時光,他覺得應讓Eva得到她應得的東西。這裡的賓客不多,但足夠了,他驟然覺得婚禮和喪禮完美地契合在一起,每個人都喜悅,但每個人都哀傷。

簡單的宴會後,他們疲憊地睡了一覺,醒來後享受過別具意義的一吻後,他們還是要面對世界處理瑣碎事。Eva吃過簡單的早餐,選擇繼續睡覺,到醒來的時候,發現男人望着她,她覺得現在最美的狀態就是睡着的樣子。她不記得自己睡去又醒多少次,但當男人在她的手中擺上一粒膠囊的時候Eva知道該醒了。她主動開了一瓶最好的佳釀,兩個人飲光了,又開了一瓶,醉的感覺開始湧現。

男人命令Eva要親眼看見她咬破膠囊,她明白男人害怕會被她所背叛,於是擺了個俏皮臉,吐舌頭讓她檢視那苦杏仁的味道,像檢視裁縫為她訂造的新衣一樣。

坦克穿過柏林,紅軍在狼堡深處的一張梳化上發現了Eva,身旁有個太陽穴溢血結痂的男人。

2015年9月26日 星期六

你若恐懼、他們就得勝


伊斯蘭國 (IS)過去一年在伊拉克和敘利亞處決了過萬人,包括女人、隨機挑選的村民、小孩、什葉派穆斯林、基督徒等等,而媒體已厭倦報導這些重覆發生的惡行,對於人所共知的惡,新聞就失去刺針的光環,以暴易暴才是真正救贖。身為局外人,我們沒法做甚麼,你可以口裡表達同情,但當你被邀請照顧一個敘利亞難民家庭時,想必也會推搪。人性吧。然而,現在有一個簡單的訓練,讓渺小的自我可以宣稱戰勝了IS。

面對血腥的處決畫面,媒體會忌憚讀者不安,選擇打格或不刊登,有些新聞社也主張不刊登IS發放的處決畫面可以避免淪為宣傳工具,背後的倫理正是恐怖主義的核心。武裝分子未必擁有龐大的軍力或支援,他們必須營造一個殺人如麻的恐怖形象來虛張聲勢,利用世人的畏懼壯大自己,正如中世紀的歐洲君主在鬧市設立斷頭台的道理一樣。所以,我們愈是害怕看見那些死亡直播,IS的宣傳戰就愈奏效;我們愈是不願看見血腥,到某天你在街上目睹某人在暗角被毆打時,你愈不敢挺身而出。

平常生活中,我們很難接觸瀕死的人,人的同理心也會啟動自我防衛機制,阻止我們去看被列車輾斃的屍體。死亡是個忌諱,屍體令人驚覺:啊,原來自己也會死的。可是,那些即將被劃破喉嚨的士兵、那些被推下高樓的同性戀者、那些在沉箱中吸入最後一口氣的囚徒,一幕幕驚心畫面正是他們生命舞台上的最後展現,是人的尊嚴的最後紀錄,是被人類遺忘前的最後控訴。如果世界的目光都把這些瀕死畫面看成恐懼的單一維度,他們生命的光輝和抗爭的意志就被完全削平了。

因此,只要你肯面對,以憐憫、謙卑、尊敬的眼光取代恐懼,才是對生命的肯定,才是對恐怖主義的否定和侮辱。

















2015年9月25日 星期五

藍圈八爪魚

潛水員在石灘上為同伴進行人工呼吸和心外壓已有個半小時,開始脫水和意識迷糊,上肢也因為重覆動作而麻痹,但他知道自己只要稍休一刻,他的同伴便會墮進鬼門關,在他恢復自主呼吸和心跳之前,潛水員絕不可以停下。

攝影機的表面開始結鹽巴,他們知道海洋世界充滿危險,但沒想過這小小的東西會比大白鯊致命。他想起同伴中招前着迷的姿態,完全被藍圈八爪魚的美所吸引,好像聽到魔笛般失去理性,他也一樣,被眼前的畫面勾引,只顧用攝影機拍下同伴把玩的一刻。

潛水員知道,等送醫院已經太遲,他學過,河豚毒素是沒有解毒劑的,他必須等傷者把毒素代謝分解才有救,而這段期間會全身肌肉麻痹,包括呼吸肌和心肌,所以他只能一邊祈禱,一邊把氣息輸送到朋友體內。「你不能死……我會把你救回來……你不能死……」

「很美,是不?」同伴很喜歡被咬一刻遭鏡頭捕捉到,他回復意識已是三天後的事,大腦缺氧導致口齒不清,但他第一時間記掛的就是影片。救他一命的潛水員也剛從透支中恢復過來,來到隔壁的病房,看見同伴的笑容和活力,他猜想兩個星期後他們又會一起下海,拍攝死神。

2015年9月24日 星期四

朋友已認不出你

我不喜歡和朋友約吃飯,然後發現相聚中僅止於吃飯,就是雙方覺得太久未見過對方了,覺得跟這段友誼不相稱,於是就搞個聚會好盡一個朋友的義務,交換彼此在這不相往來的期間的新資訊(往往乏善可陳),好讓散開後可以繼續不相往來,直到下一次飯敍,循環不息。這是現代城市人的通病,我沒有怪罪誰,只想說我不喜歡而已。

這時候,你會發現哪些朋友比較可貴,因為你說完「好久不見」之後內心是熱情而不是冷漠,因為你在平時不相見的日子仍互相關心,因為你被重視的不是生活而是想法,因為你仍感受到火花依舊。摯友是不必多說的,叫人難過的往往是對方把你看成摯友,卻不曾發現你已不是當初的你了,卻以為你跟他一樣沒有成長,卻不知道你一直以來的變化和歷練,卻把你當作生活只有工作和玩樂的平凡人,而你,卻看得出他們沒有變過。

怎麼聽起來像抱怨呢?我不該埋怨,應該一起開心食飯,應該裝成當初的自己,應該搞兩三個笑話,應該盡一個朋友的義務。如此說來,孤獨或愛人的懷抱才是我安息之處。

啊,對了,飯敍朋友該不會看到這篇文章,他們都不會在意這個好朋友一直在寫個屁。

2015年9月22日 星期二

自欺故自在

Ffx的MV所觸發的反應令人着迷,有販賣恥笑的雜誌如獲至寶,有自詡立場的評論員高呼Don't make stupid people famous,這句疾呼又再讓販賣恥笑的雜誌如獲至寶。在網絡年代,一個事件的誕生快得令人在發現之際才發現已經過時了,但持續發酵的是各個網民反應所匯聚的主流,負評巨浪一撲而來,如果你是那四個女生大概會被恐懼壓倒,期望事情快些過去,但她們沒有,她們不屈不撓,繼續在地平線上舞動。負評嘲笑她們臉皮幾尺厚,彷彿知難而退是對,迎難而上是錯。

人需要有自知之明,但自知的人有個缺點,就是過早預視失敗,難以衝破自設的界限,於是也敵視身邊出眾的人物。一個人面對公眾站出來,不論他做的事是對是錯,都是非常危險,所以平凡的多數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遁入人人(They)之中,與其他人喊着同樣的口號,抹去自我反令人壯膽,就像擁戴極權的示威、像戴上V煞面具的反政府青年、像網絡上的恥笑者、像大躍進批鬥丈夫的女人。他們若得自己一個面對公眾,就必放下手中的惡,但他們若不跟隨公眾的惡,就怕自己成為被批鬥的個體。

所以,姑勿論Ffx的歌舞質素,她們四個能在公眾的敵意中繼續展示自我,就有種很強烈的反諷意味,彷彿你們恥笑得愈大聲,我就要愈賣力表演,所有人都說你失敗,你就要向世界高呼我贏了。

這是自欺嗎?別說笑了,你和我都經常自欺,不肯接受現實,自欺就是否定外界肯定自己,偉人能自欺欺人,小人卻僅止於自欺,笑人自欺並沒法掩蓋自己,而愛自欺的人,總是更愛恥笑。

2015年9月21日 星期一

林中路、魔彈射手

「你有沒有想過為你的靈魂寫上一道無上命令呢?例如學畫油畫、收集汽水瓶、寫一本小說呢?或者可以找到活下去的意思。」射手抽完這根煙,就丟到地上踏熄,確保不會燒着落葉。

「我死後我的遺體會放到哪裡呢?我的財物都放在大衣口袋,你們可以拿去,但不要脫下這大衣,我很喜歡的。」男人展示口袋裡的銀包和金錶。

「看到那邊我的幾個弟兄嗎?」指頭方向有三個揹着槍的人在踱步,「他們會幫忙把人們埋在森林後邊的山丘,夜晚也有人看守,不怕野狗來翻土。」他跟着男人在樹和樹之間尋找安息處。

砰!

森林深處傳來槍聲,射手解釋說:「一到秋天就是自殺的季節。但很多尋找我們的朋友,到最後都不會選擇了結生命,他們不過想親近死亡的懸崖,找回自我或大哭一場,就滿足的下山去。」他又點起一根菸。

「我想清楚才來的。」男人強調。

「只要你清晰告訴我就可以,我們不過問因由,我們只想幫助一些想人幫手按下扳機的朋友。不知道的人會說,是極權政府下才有這麽多人想自殺,但以我觀察所知,有沒有極權也好,你也阻不了人們厭倦生命。來這裡的人都是睿智的,先生你也是。」

「就這裡吧。」男人選擇了一棵白樺樹下。「和你走最後一程,感覺很舒服。」

「你不用急着決定,我樂意等待,反正時日就是無聊度過,你說可以,我才動手。」

男人以為在這個時刻會想逃避,會後悔跑回家中,內心卻無比安詳:「可以請我抽一根菸嗎?」

「當然可以。」射手替他點火。

「我從不抽煙的。」男人徐徐呼出煙圈,再一次感受呼吸。

2015年9月19日 星期六

他們拍照,但不攝影


你用鏡頭看世界,世人用雙眼看鏡頭後的你。

小六生手執一部單反相機,在畢業營中把他的同學據為己有──存在記憶卡中。他未曾學過構圖的美學,營地也沒有甚麼令人讚嘆的建築。他命令拍攝的對象擺著相似的表情,伸出勝利手勢,啪嚓,同學便爭相在那3.5吋的屏幕上檢閱自己。
他們到底想得到甚麼呢?
總之非常滿足。光是執著這部相機已有超卓的成就感。

中學生用iPhone拍下與男友的親暱照,藉著無限量上網計劃,無忌地將相上載到Facebook。幾分鐘後已有八個人like,兩個留言。
兩個月後,仍是八個人like,兩個留言。
24小時內的東西才是真正存在。

星期日清晨五時半,政務官就執拾行裝,將六萬元的長鏡頭袋好,出發往后海灣。遠看是一排伏在戰壕上的炮兵,敵人卻是一群覓食中的候鳥。按下幾千下快門,就有資格自稱環保人士。
特首接受訪問時說:「我最鍾意等黑臉琵鷺,因為全世界得2000多隻,但香港年年都有幾百隻飛來,牠們經常在水邊左掃右掃捕食,得意到不得了,有時要影牠飛起先夠挑戰。」

「留個紀念吧。」他對著赤裸的女友說。
分手後,她終日惶恐。

「我想買一部相機。」
「請問哪一個型號呢?」

「攝影師總是會走到人生體驗的邊緣,給人們展示出那一刻正在發生的事情。
有時候,他們還會置自己的生命於不顧,因為他們認為你們會給出一個公正的評價。
他們相信你們的本能判斷,相信你們的大度,相信你們關於對與錯的判斷,
相信你們有一顆與他人同呼吸的心,相信你們不會接受某些不可接受的事實。」
James Nachtwey


2015年9月18日 星期五

看人做愛

出面下着大雪,他興致勃勃走到宴會廳二樓的一個側室,等待跟他一起來的女人,打算跟她表白,聽見她的笑聲靠近的同時,也聽到她跟一個男人說笑。他害怕起來,就縮到陽台,隔着玻璃和窗簾,見着男人摟進女人的腰進來。他的心冷得跟外邊的天氣一樣,看着他們極盡挑逗的姿勢,開始在茶几上做愛,然後穿回衣服,離開房間。第二天,打掃的婦人發現有個男人被埋在陽台的積雪裡。

平常人會看待這是一個男人自作多情被女人拋棄的故事,但我看到的是更悲壯的隱喻,一種隨着醒悟而來的恐懼。發高燒的男人是詩人,最後決定把生命獻給肺炎,而女人只是一個象徵。曾幾何時你和我都煽情地說,我不在乎這個世界,只在乎跟心愛的人一起呢?這句話表面上想證明你有多愛一個人,但實情反映每個人都被世界所拒絕,如果連心愛的人都拒絕你,你就絕對的莫衷一是。

被女人拒絕被難過得要死,但看着心愛的女人和別人做愛,就正如看着世界和其他人做愛,你猛然發現世界不是拒絕所有人,而僅僅拒絕你一個而已,除了死亡,還有別的依靠嗎?

其他人都跟世界做愛,只得你一個蹲在陽台隔着玻璃觀看,你知道你不能衝進去,也別無退路,這正是一個詩人的寫照,是米蘭昆德拉打算寫一個嘲笑詩人的故事,到最後誰也笑不出來。

陽台真的很冷,但房間的男女走了,也寧願留在陽台。

「我猛然起身。只要能停止思想,那就好多了。思想是最乏味的東西,比肉體還乏味。思想沒完沒了地延伸,而且還留下一股怪味。」《嘔吐》沙特

2015年9月17日 星期四

愛上庫德女民兵

「你未看過達伊沙驚恐的樣子就不會信,我們笑得愈大聲,他們便走得愈急,殺人無數的達伊沙竟然懼怕貼滿經血衛生巾的軍車,你說好不好笑?」

我笑了,但不是因為這個笑話,而是被她的笑容所感動,英語不怎麼流利,但我喜歡聽那種口音。在伊拉克的曠野上,我隨着美軍來到庫德族的訓練營,即使深知事情的始末,但當親眼看見全女班的軍隊時也會驚訝,心想族中的男性是否真的被殺清呢?本來拿勺子抱孩子的婦女們現在都要執槍抗敵,特別是艾薇這位少女,如果她願意,我會帶她到德黑蘭或者南歐某個小國,供養她讀書,但她寧願留下來,捍衛自己的民族。

「你有家可以回去,那裡有愛你的人等你,你就該回去吧!我們沒有家,甚至沒有屬於我們的國,才迫不得已留下來。你應該離開!」

我清楚,她為我好所以趕走我,而我也不敢告白說,我留下來是為了你。你知道嗎?香港正是個回不回去也沒所謂的地方,而我回到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真正思鄉,宛如你的缺席,我知道我不應該離開,也許客死異鄉才是我的歸宿。

「謝謝你,你讓我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甚麼事、有怎樣的風景;你讓我知道我並不孤單,更勇敢地活下去。」

我無法忘記你那充滿哀愁的笑容,有一種小說裡才會出現的淒美,那時是黃昏,風聲颯颯,我不顧禁忌去擁抱,你先是欣然接受,然後把我推開,我明白這推開是甚麼意思,但你也明白,有些東西是怎也推不開的。

「很好笑,不是吧?」

二零一五年九月十八日,我回到伊拉克,我尋不見訓練營,尋不見滿山的風鈴花,只尋着一塊只得名字的石碑。

2015年9月16日 星期三

小說的葬禮

米蘭昆德拉在晚年感慨談及小說之死、一個時代的終結,我不知道他對《哈利波特》、《追風箏的孩子》、《1Q84》有甚麽看法,這些作家寫的是小說的遺言嗎?即使小說死了,人們對故事的渴求仍不會消失,製片人仍要找好劇本,不知死活的新晉作家仍努力度更煽情的愛情金句,倪匡也說過,小說只有好看和不好看兩種,你不會到書局突然發現小說的書架消失了。然而,昆德拉所談的是一種高度,小說的藝術,文字所編織成的美學意圖。

香港掀起一股嗜低俗的風潮至今,人們反矯揉造作,反自命清高,反偉大,反美感,高舉小人物,高舉粗俗,高舉真情流露,其實最終是想高舉自己,尼采預言一個虛無時代的開始,人們撕毁種種價值,換來的解答是低俗。低俗可以對抗謊言,嘲笑極權,確認一個人無論多賤也擁有人的價值和尊嚴。可是,當低俗成為偉大的王,新的恐怖统治便誕生,必須處決前朝各個偉大的王,而令昆德拉最不忍心的,是目送藝術被帶上斷頭台。

人民高呼無意義萬歲!無主席萬歲!多少能安慰一己的卑微。處決的名單上應該有昆德拉,幸運的話可能有我,罪名是捍衛小說的偉大。人們誤會小說就是故事,但它不只是故事,甚至可以沒有故事。小說是美學,反小說的體裁也是強調這種美學,就是詩意……啊……一個很久未聽過的字眼,一個最早被處決的君王,一個以隱喻揭示意志與表象世界下各種被遺忘存在的大巫師。

標題後來加的

當我告訴朋友我將要出一本書,他們在驚訝之餘會反問我是本怎樣的作品,當我回答是小說時他們就更驚訝,當知道是長篇的時候就愈發誇張,而他們也報答一個令我驚訝的事實:「我看書,但不看小說。」

我倒悅納他們回答說:「我不看書。」

我追問他們沒看過小說嗎?幾乎除了金庸外便沒有其他例子,於是我更加鐘愛那些喜歡涉獵不同小說的朋友們,讓我感到仍有希望。不看小說的大家都很難準確描述原因,大多說沒有恆心看那麽多字,或沒有興趣,或寧願讀些增廣見聞的揭秘書及史料。

我不打算去分析,雖然我有能力去分析為甚麼大多數香港人不喜歡看長小說,但這類分析有助於吸引他們來欣賞小說嗎?我們正活在一個到處都是分析的世界,博客和專家們爭相為各個社會事件評論,希望啟發他人,我也喜歡inspired的感覺,也寫過不少,但說教過多,道學就失去對人類的作用力。你會被反問:「沒錯,很獨到,很精闢,so what?」世界問題頻生難道因為人們無知嗎?

評論員太多,小說家太少,但不要說好的小說太少,只要你認真尋找,你就會發現太少的是時間。但容我在這裡下個不好聽的註腳:坊間寫苦戀的小說太多,很有市場但也縱容了市場。為甚麼我要決定做一個小說家呢?小說是一門藝術(你不會認為評論是一門藝術吧?),是將思想和感覺的每一個面向完全展開的方法,好讓生命不至於縮減為單一的維度。人生只有一遍,你沒法突然去活另一個人生,只有透過故事裡的角色體會他生。如此說來,掌管小說的天使會把只寫愛情小說的寫手們抓起來,控訴他們怎麼把小說弄成只得苦戀的單一維度。

所以,當小說不再是個拓荒者,而是一個給予娛樂、和應自戀讀者的小丑,世人漸漸就失去了興趣(我拒絕分析,反而引來了結論)。我這篇是評論嗎?是散文嗎?是小說嗎?因為故事太少,所以不算小說?

沙特不願意說「小說」、「小說家」,他只說「散文」、「散文家」:「重要的是我們想寫甚麼,是蝴蝶或是猶太人的處境。如果我們知道了,剩下的就是決定如何去寫。」



2015年9月14日 星期一

你真二

世界上有兩種人,一種人可以把世界上的人分做兩種,另一種卻不會。作家也有兩種,一種寫自己喜歡寫的東西,另一種寫別人喜歡看的東西。讀者也有兩種,一種屬於主流,另一種喜歡非主流,直到非主流慢慢變成主流。

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原則,但原則有時會出現破例,而習慣之後例外就會變成新的原則。每套原則都自設一條界線,界線的這邊是肯定,那邊是否定,有人屬於這邊,被罵犬儒,有人屬於那邊,被罵叛徒。

叛徒有兩種,一種由危險的地方逃去安全之處,叫做君子不立危牆之下,另一種卻脫離舒適的居所走向困局,好聽叫拓荒者,難聽叫自取滅亡。每個自取滅亡的人都有兩個終點,他要麽自毀下地獄,要麽重生上天國。

天國的子民一種是義人,可是極少,另一種是悔改的罪人;地獄裡一半是不肯悔改的罪人,另一種是悔改得太多次的罪人。如是說,罪人是少數可分三種的設定。

無神論者對我作出抗議,他們都沒法在滅亡中找到歸宿,甚至追求滅亡就是終極歸宿。於是我安慰他們,歸宿有兩種,一種叫滅亡,一種叫不朽。

生命終會滅亡,唯有死亡不朽。

僧人動嗔念向我說教:「諸行無常,不增不減,不生不滅。」

我無奈回答說:「你去的地方叫淨土,我的家園是塵世。」

他繼續爭論,說塵世有六道。他就是不能把世事分做二分的那類人。

2015年9月13日 星期日

要站得更高

「不好意思,文先生,我們的書倉因為要容納一些新書,而你的……幾本著作已積存在這裡一段長時間,請問我們可以把書在哪裡退還給你呢?」

他躺在觀塘海濱長廊的草地上,正望着高架天橋發呆。

「文先生?」

「就運來這裡吧。」

「哪裡?」

雲影在日光下投映在大地上,他出神地望着天橋底石屎上的一個鈎,個多小時後運書車就會來到這裡,以刺耳的響安聲提醒他:「自己的垃圾要自己清理。」

他唯有在電話上看看訊息推播來打發時間,每個人都有一把聲音,想世界來傾聽,他留意到一個頭像是美女的訊息:「哎呀,頭先搵左好耐電話,才發現原來一直用左手拿住。」下面顯示有八十三個like,有七個回覆,而上而顯示時間是二十分鐘前。他忍不住笑了出來,而聽見自己笑了出來,他就笑得更大聲了。

呠呠!「麻煩在這裡簽收。」運書車走了,他就把書逐幢逐幢搬往原本坐着的地方,跑步客很好奇為甚麼這個地方突然出現那麽多書,每跑一圈,書山便疊厚了幾層,一個瘦削的男人攀上由書砌成的梯,把書山愈疊愈高,似乎在製作一個裝置藝術,於是除了跑步客以外,情侶、釣魚翁、龍友和女模都從長廊四面八方而來,圍觀這個有趣的書塔,而且很樂意幫忙,把書層層運到那男人手上,書塔也愈來愈高。

他幾經辛苦,終於把書塔弄得夠高,可以單手碰到天橋底那工人遺下的鐵鈎。他鬆開褲頭,圍觀者好奇他是否當眾小便時,他抽出了皮帶,把皮帶掛在那鐵鈎上,然後把自己掛在皮帶上,一腳往下踢,書塔就像紙牌屋般倒下,近的人爭相走避,遠的人一臉驚愕不知所措,有些人嘗試把散落一地的書重新疊高,但他抽搐了十幾秒後就動也不動,死亡就此懸掛半空。

慢跑客從地上撿起一本書,其他人也跟隨他,翻開幾頁,然後緩緩放回地上。

2015年9月12日 星期六

夢醒時分

女人窮十數年青春尋覓一個靈魂伴侶,在一個寒冷的清晨突然醒悟:原來這個城市的人們根本沒有靈魂。

「但不是有男人說愛我,說願意照顧我嗎?」女人想起當時自己報以微笑,心裡卻不太情願,這個男人有樣貌、有身型、有好的工作、有顆善良的心,但從他那雙開朗的眼神中只見到空洞,起初她好奇想了解這個男人,好奇心卻很快熄滅了,因為發現他根本沒有甚麼好了解的,他是如此平面單調,倘若你把他俊朗的臉撕下來,就明白他只是其他人的一分子,而她終於領悟除了她以外,所有人都是其他人。

所有人都一樣,唯一的分別是有些人較美,有些人較醜,於是當遇上一張較吸引的臉時,拋棄現有的那位也毫不可惜,反正都是一樣的人吧。所以當朋友哭訴她被愛人拋棄的時候,女人只能用安慰掩蓋心底的冷漠,她很想呵斥說:「沒錯,專一是種德性,但用專一去束縛一顆不愛的心,難道就是道德和公平嗎?」

所謂愛情,不過是個換臉的遊戲。女人笑了,屋外的城市人模仿着其他人尋找真正的愛情,只不過為婚姻找個伴,逃避寂寞和空虛,卻不知道自己正是空虛的化身。

女人很懷念她的心被吸引的感覺,在那個時空,兩個人都是芸芸他者中的一分子,只管盲目相愛,是多麽美妙。她在盥洗盆洗面後凝視鏡中的自己,那張成熟而誘人的臉,就自信地笑着:「還是眼睛比較可貴。」

2015年9月11日 星期五

春之祭、原始、史特拉文斯基

如果沒有殺妃成性的國王,就沒有《一千零一夜》;如果沒有命運催逼殺父,就沒有《伊底帕斯王》;如果耶穌沒有釘上十字架……人類文明發展可說是一場去野蠻的競跑,但正正是人性裡那丁點的殘忍成分,歷史才被推演,藝術才可催化,聖者才會降臨。所以,思考人類何去何從時,有人窮究比後現代更前衛的進路,也有人退回尋找人類最原始的家園,像畢卡索被黑人土著文化所感動,像我接下來要說的《春之祭》。

某天,天啟似的靈感引來了一個可怕的故事:在俄羅斯古老的森林裡,長老們舉行一個比瑪雅較文明的儀式,他們挑選一位少女要她跳舞至死,作為春天的祭牲。史特拉文斯基深深被這個想法吸引,原本打算為此創作一首交響曲,但被游說後寫成芭蕾舞曲,而且引起觀眾們暴動。

他們不接受的正正是音樂和編舞的原始性,序曲結束後就向台上的樂師丟垃圾。十二個少女互相圍着轉圈,最後被圍着的少女就成為祭品,十一個倖存者憑粗獷的舞蹈挑釁,音樂充斥着不安和恐懼。台下的聽不入耳的是不協和的音,被稱為新古典主義,看不入眼的是發瘋的狂舞,有人稱之前衛,像現代舞,象徵古典藝術來到轉捩點,但實情是原始的呼喚,去除格律,把人類的本能發揮得淋漓盡致。

原始?我能感受,但說不出來。

樂與舞都是不能用言語了解的思潮,有一種屬於好聽和好看,另一種、也是不被人接受既不好聽也不好看,卻令不少藝術家鑽研和着迷,因為那些作品揭示存在,在美的面紗下發掘人們遺忘的東西,亦只有這條路,人類才可以前進,在美的沉溺中獲救。

2015年9月10日 星期四

硌磯山生蠔

我原以為幫這個牧羊人勞碌了整天,晚餐他會慰勞我,就是他口中一直所講的「好東西」。一整天我就隨着他跑遍山頭抓公羊來閹割,牠們悶哼了一聲就跑去,我不知道牠知不知道剛剛承受着極大的痛苦,而且絕子絕孫,男人最痛。

牧羊人是個標準的白人大胖子,我們來到他竭息的木屋,日夜溫差很大,他用備用的柴生火,遞來一瓶冰凍的啤酒,沒想到荒山野嶺會有這種好東西。今晚我們會在這裡過夜,天光時來帶羊群回到莊園。

今晚是否食燒羊架呢?他拿出一個大膠袋:「今晚的極品!」不是吧?就是那些好似還有餘溫的羊睪丸?「認真嗎?」

「待會你就知道有多正。」他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,拿來兩個鐵鍋、食油和一個罐頭:「豆就你來煮,我來炸生蠔。」

「生蠔?」我眼前一亮。

「就是這個啊。」他又舉起那袋睪丸:「硌磯山生蠔。」

他用小碗調好脆漿,等油一熱就逐隻放下去炸,一共八個,我想就算不情願也要吞三個吧,真想這個時刻快些過去。

他把傑作放上盆子,醬也不沾的就示意一起分吃,視覺上很像炸生蠔,算了,來吧!我一口咬下去,我只能說是非常原始的味道,沒有想像下的腥羶和難吃。「怎樣?很棒吧?」

我唯有點頭,反正我不會吃第二遍,就盡情享受吧!

又是村上大熱?



村上春樹的兩本舊作推出新譯本,令人揣測他是否為了諾貝爾文學獎鋪路,沒辦法,得這個獎不單靠才華和努力,好似享負盛名的莫言也要找些門子,找人推薦,把自己的作品翻譯作挪威文,才有幸遞到斯德哥爾摩的評審眼中,我認為那位翻譯家應分得一半獎金。

在這個資訊世代,文字是廉價的,寫書的人很多,但作家寥寥可數,要麼有獨特的文風,要麼針砭這個時代引起迴響,要麼故事精彩刻劃人性,否則一個世代過後,沒有人會提起你。村上之所以有資格成為一位候選人,大部分是小說裡能展現後現代城市人的孤獨和空虛感,男主角總是個沒有甚麼個人特色、喜愛爵士樂和飲威士忌的單身中年,在生活日常發現冒險,在疑惑中認識朋友,在疏離中渴望愛和性。他的強項是訴說無聊的平凡日子,而故事正正誕生於這些日子如何被打亂,我覺得事件和事件間的過渡,有時比事件本身吸引。

所以,眾多村上的作品中我最鍾愛的反而是《遠方的鼓聲》,記載村上自己拋開日本的連繫,去到希臘的一個小島上找屋子、找食物、找樂子,度過一個沒有遊客的冬天,正因為這本書以日常性為主題,可謂把村上特質100%呈現,那就是這個時代中,一個城市人是如何過日子的,裡面沒有譁眾取寵,沒有超現實的設定,但像壁爐般溫暖。

一個開酒吧的小男人,在廿九歲那年坐在外野區的草地上,喝著啤酒看棒球賽。「我最喜歡的球隊是養樂多隊,當天和廣島隊比賽。養樂多隊在一局下上場的第一棒是個美國人,Dave Hilton。我記得很清楚他是當年的打擊王,總之,投出的第一球就被他打到左外野,二壘安打。就是那時我起了這個念頭:我可以寫一本小說。」

他的小說中,我最愛看《舞舞舞》。

2015年9月9日 星期三

全民大煉鋼

全民大煉鋼是人類歷史上一個有趣的異數,全國的人為了獨裁者而陪葬不是新鮮事,但連那個獨裁者自知做錯也不敢叫停,還雄心壯志叫所有人一起錯到底,還興致勃勃地揮筆題詞「沿途一望,生氣勃勃,肯定是有希望的。」難怪史達林安慰他說:「勝利者是沒有錯誤的。」

香港有甚麼分別?不過是那個鋼字換成錢吧。

不事生產只靠地產的香港在滾滾北水下只有奉承,沒有本色,經濟衰退全歸咎於反內地客,沒想過崛起的大國都有衰亡的一日,人民幣可以隨時舞高弄低,股災可以出口全球,沒想過身旁的澳門會宣佈緊縮狀態,而所有的香港人知道香港的價值已所剩無幾,連在上者也心知肚明,卻擁著財政儲備食老本,一起錯到底。

所以,讀到大煉鋼時期的高幹和平民的回應,借古諷今裡面實在太多悲涼,相似的事件一直在維港兩岸重演著:


什麼古跡?古跡也要為鋼鐵元帥升帳服務!

要大收廢鋼廢鐵,暫時沒有經濟價值的鐵路,如寧波、膠東線,可以拆除。

奉命來收鐵鍋的人抬著筐走進我家,從古老的灶台上摘下了鐵鍋——那是父親去世的頭年冬天,帶我到市上用地拱子小車推回來的——用媽媽編草鞋掙來的錢。鐵鍋在院子裡就地砸成了碎片,嘩啦嘩啦被放進抬筐裡……那一瞬間,我看見了媽媽眼裡含滿了淚水。

前總理李鵬一九八四年在《人民日報》上著文說:「我對『大煉鋼鐵』,這些做法想不通,又不敢對別人講。」


但願有多點像以下嘗試挽救的人吧:


北京市公安局局長馮基平也頂住了「全民煉鋼」的壓力,堅決不幹。他事後對他的孩子說:「我親眼去看過,那叫煉鋼麼?像炒豆腐渣似的。我頂了。任別人搞得轟轟烈烈的,我們有我們的事情,不去湊那個熱鬧!」

京市委工作的劉仁警告他們:「不許把國家僅有的一點好鐵炒成廢鐵。」

彭德懷到甘肅武威步兵學校視察,他伏在車窗口看了許久,自言自語地說:「不行!這一把火會把我們的家底燒光!」


冶鐵的土堆,令人聯想奴塚太茂。

2015年9月8日 星期二

書都有翼?



每次逛書局去到流行讀物區都別有感慨,會想像自己的作品將放在這個地方,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兒等人領養。其他的孤兒又怎樣呢?你會發現今日的書籍會多了一個叫折頁的東西 (book flap),從封面和封底伸延出去,出版社告訴我這個東西要另加千五元,我當時想書籍真的需要如虎添翼嗎?通常,面折頁會附上作者的肖像和簡介,但我又不會用真名出書,而底折頁多是書的內容節錄或書評,這種東西封底已可以做到,為甚麼市面上的書都要加折頁呢?的確,比起沒折頁的書觀感上會專業一點,可惜我又接受不了空白或畫蛇添足,於是我省回那千五蚊。

朋友,這是個只看外表的世代,我寫好一本書大概花三個多月,而單是搞封面設計已花上同等時間,當朋友問我那本書面世沒有,我只能聳聳肩,像個做了整容手術等拆紗布的病人。或許沒了折頁,我就會流失七成的讀書,但當你在書架上翻開一張張的折頁,發現那些孤兒都乏善可陳,兩頁紙上只有十多行文字,留白的地方比南極還多,你就會明白封面真的非常重要,若連設計也不能誘人,它們就沒有資格賺取讀者的錢吧。

我的書沒有翼,只靠念力令讀者飛翔。

我翻開一本由一位香港專寫愛情的作家的書,厚厚三百多頁,一頁只得三句愛情語錄,外加大量pattern,一個豐產的作家就這樣誕生了。作者會不會像麵店一樣,馳名之後太多人幫襯,被迫製作更多而犧牲質素呢?我不知道,出版社肯出錢出書,那就是最貼地的答案。

2015年9月7日 星期一

遠走高飛

有個基金經理投資失利欠債數億,在他跳樓前一刻祈求上帝能賜予他一筆錢,發誓還清所有債務後就會改過自新,不會再賺不義之財,卻很快取笑這個祈求。上帝的銀行戶口怎會輕易過數呢?他就一躍而下,正當抵受衝力正要到地,他竟靜止了,更冉冉升起,回頭一望背後長了一對碩大的翅膀。

他嘗試命令它不要拍動,好讓自己跌死,但翅膀仍是優雅地延展。基金經理趕緊從褲袋裡掏出手機,登入網上銀行,看看上帝是否過戶給他,但仍然是那惱人的數字。他望望街上的途人,沒有人留意到他,他想:會不會我已經死了呢?我變成了天使?

他就這樣在城市的灰霾上飛翔,感到無比愉快,想到可以遠走高飛,不用理會吞噬人的世俗事,想到債主們突然虧大本便心裡暗爽。飛去哪兒好呢?去芭堤雅也不錯。

忽然,他聽到有螺旋槳的聲音,一架直升機從後面而來,基金經理就轉身飛過去,想知道其他人是否看不見他。直升機愈來愈大,他快要看到機師的臉了。艙門突然打開,嚇得他倒後飛,直升機探出了一個帶墨鏡的制服男,提起槍來指着他,他正想逃走時就感到屁股被甚麼咬了一口,然後全身被索帶纏住,就這樣被直升機拖着飛。

在迷糊間,他看見雲彩的深處有個穿西裝的人拍翼飛着。「快跑啊!他們來捉你喇!」西裝男沒有聽見,反而朝直升機的方向飛去。

2015年9月6日 星期日

魔力假使

俄國戲劇家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跟梅蘭芳說:「如果你要成為一個好演員或者好導演,必須鑽研理論和技巧,二者不能偏廢。」理論多的是,很多人模仿,史氏最著明的劇作理論叫「魔力假使」(Magic If),當你創作故事遇上瓶頸,就可以隨意問一些假設性問題:如果男主角拒絕她的建議會怎樣呢?如果他在街上突然被花盆砸死會怎樣呢?作者透過引入不同事件來挑戰和考驗主角的人格,又透過他的反應去修正所安排的事件,此此雕琢出有機的生命。

如果這時有人敲門,你會怎樣做呢?突然,真的有人敲門,你覺得不可思議,就拒絕這個想法,門的震動也靜止了。魔力假使似乎甚麼也能作,主角可隨時開展一個奇幻旅程,但你不能無了期想像下去,你會發現離原來想表達的東西愈來愈遠,失去軌跡的星球只會漫無目的在宇宙漂泊。

但像人生,為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,你需要把自己投擲出去,感受一下反作用力,這幅牆名叫世界。

不瘋怎麼辦?

名畫家達利說過:「我不吸毒,我就是毒品。」還鼓勵四周的人快些來索的我吧。的確,他的超現實畫風迷倒很多人,而我今天讀到一篇故事也使我迷倒:一個企業總裁生了一粒痔瘡,痔瘡隨着他的怨氣生得愈來愈大,大到把他壓在椅子下,代替他命令下屬。這時,小男人不斷勸戒他這樣做人是不對的,痔瘡學會了友善待人,跟其他痔瘡和睦相處。

另一個故事出現在《好人難遇》,失去雙腿的女生也失去自信,直到她遇上一個讚她漂亮的推銷員,被他騙上閣樓,面紅耳赤以為將要獻出初夜的時候,卻發現推銷員千方百計討好只是想騙取她的義肢,然後遺下她在一層樓的地方。這種故事沒有甚麼大道理,但就有一種餘韻,想像的空間,不多解釋。

創作就需要如此瘋狂,看來我要在這一方面修練一下。

2015年9月5日 星期六

討厭看愛情故事像厭倦TVB

我無意詆毀任何作家,我們的共通之處都是必須相信自己手裡的傑作充滿價值,說過這一句,接下來就讓我盡情詆毀吧!作家如何逃出自我感覺良好的牢獄呢?有些人的答案是建立起一堆忠於自己的讀者粉絲,例如一個一年出好幾本愛情小說的人會有很多無知少女作他的後台,這樣他就不必理會其他蔑視他作品的人,繼續努力雕琢出一大堆所謂冧人的情話。呸!對不起……我以前也擅長寫甜言蜜語。

最終極的浪漫就是放棄一切浪漫吧……但願你懂得我的意思。我走過書店,見到一整排滿布情話的小說,大概千方百計去證明主角有多重情,救命,現在已不是瓊瑤的年代,我知道市場還很buy這一套,但我想欣賞的是更前衞的東西,而不希望有人自稱教主把神聖的愛情獻給俗套。

唯有靠我來寫吧……哈哈,很大的口氣,但我已經說過,作家必須認同自己的傑作,但只有逃離自戀的作品才可成為經典。我的第一本小說原本是說愛情的,但我逐漸發現它會變俗,即使完成大半也不寫了。愛情離不開相遇和維繫,而故事只誕生於兩者的難處,難道世人了解得還不夠多嗎?還須你去說明?還須你這個所謂作家去點化?

現代小說一旦說教就會失敗,可是,一旦流行說教倒是讀者們的失敗……但你沒法控制市場接納甚麼,但沒有選擇,市場就會萎縮。我只望自己的手能寫些新的事物,包括一種你未見過的愛情小說。

像用天使的屁來吹泡泡。

2015年9月3日 星期四

大閱兵

九月三日是中共自稱抗戰勝利七十周年大閱兵,米蘭昆德拉指出媚俗是價值的全盤肯定,它容不下質疑和挑戰,是美學上的絕對,對於不願一齊快樂的人一一排除,是極權國家共性,但令我再次想起這個灰色的國度,被批評同流合污的人實情是逼不得已,其中的表表者是史達林鐵腕中的蕭斯塔科維奇。

只有局外人能夠談骨氣,當你無處可逃,你的才華被黨的意志盯上,你要麽就做一個受打壓的廢人,要麽在罅隙中尋找積極活下去的意義,相比之下撐起黃傘坐在軒尼斯道倒是容易,蕭氏白白望着手中的作曲天賦,他要向史達林交功課的同時,也在自問怎樣能同時創作不朽的作品。要知道,為黨服務的產品必被後世人唾棄。

但事實上沒有,即使是獻給史達林和真理報的第五交響曲也被今世人重奏着,他強迫自己「你要快樂!你要快樂!」來迎合歌功頌德的要求,痛苦中他自問:「我的藝術還剩下甚麼呢?還有甚麼餘地呢?」答案就是,他像南方都市報般打着擦邊球,在表面喜慶的音樂下暗中行使自己的意志,愚弄那個聽不出來的史達林,在妥協中維護自我,就是不妥協。

所以,你看看那些為當權者服務的人,不要一味責備他們,看看他們還有沒有自我來換取後世人的尊重,還是跟閱兵場上昂首挺胸的軍人同一模樣。

2015年9月1日 星期二

光明中綻放黑暗

貝多芬瀕臨耳聾之際,親自指揮的第七交響曲取得空前成功,甚至罕有地要即場encore第二樂章,沒有哪段音樂更適合用來安撫聽眾吧。貝七之所以受歡迎,因為它容易聽懂,多是動聽歡欣的舞曲,思想上貼近他試圖創作的酒神的盛宴。(希臘神話中,酒神被醉昏的來賓分屍。)而當中最令人神魂顛倒的正是第二樂章。

第二樂章多數用以洗滌第一樂章的亢奮,正如貝三就用上了英雄的輓歌,而貝七的第二,最多人用哀而不傷來形容,這是a小調混搭A大調的神奇功效,但更重要的是不懂音樂的人也會感受到當中的森羅萬象,這正是貝多芬比其他作曲家的強悍之處,論旋律的動聽,他不及莫扎特的巧飾,也不及柴可夫斯基濃郁的情感,貝多芬的旋律多數簡單,但它的厚度全是靠複合而正確的和弦和配器所賜。

Leonard Bernstein稱第二樂章幾無旋律可言,因為旋律是不同音符的行進,而第二的主題就只得單純重複E而已,重複使人聽厭,但配合單音的各樣和弦卻是不一樣的滋味,呼應了人心沉默的聖域,當這個單音的主題加上第二種和第三種變奏時,整合起來就有浩瀚壯麗感,像登高山見雲海,臨峭壁聽瀑布。

奏鳴曲的中段是破曉,是萌芽,你聽得出燦爛的黃花怎樣由一個動機茁壯成長,直到暴風雨重臨。然而,當重奏起始的哀樂時,貝多芬剝掉大部分的配器,只留下長笛近乎solo,頗長的一段時間像穿透陰霾,然後小提琴的競奏卻引發更多的陰霾,才臨到最終的高潮,重複的單E來了,這次最響、最複合,要把所有的迷惘一掃而空。

最後,是短暫的萌發,漸漸靜默,以未完成的和弦結束,我第一次聽時就有未夠的感覺。第二樂章在整個歡樂的貝七裡,用哀而不傷也未能貼切解釋,我感覺是「我黑故我在」,森林和園野的實底是焦土,燦爛的表象每個人都有,但你和我內心總有一塊是外人怎都無法理解的,而第二樂章正正填補這份空缺,讓每個追求光明的人擁抱這幽暗。

當新聞淪為消息

報業是夕陽行業,漸漸被新興媒體取代,但當所有資料都放在網上任看時,會否反而無人問津呢?人們倒在戰爭時期才會千辛萬苦找來一份前天的報紙來讀,人們對消息的需求不會因為紙媒消失而逝去,但正因為能放在網上的東西實在太多,記者嘔心瀝血打好的一篇主文也及不上一張釣魚式的標題配圖,網上新聞上導也難逃廉銷的命運,你又怎能要求無利可圖的機構每小時生產有價值的新聞呢?

人們知道很多新消息,但新聞比消息更進一步的是讓人了解某個特定的社會事件,誰是權力核心,誰在幕後操控,誰是無辜受害,誰有既得利益,若社會沒有第四權來制衡,人民便失去思考的餘地,難以推動現況的改變。

每天都有無數的事件過場,我們可以全部知悉,但同時又一無所得。社會分工得太仔細,每個人在與資訊隔絕的情況下或許恰如其分,但同時失去與世界的親緣,落後時代脈搏等同被剝奪談論的資格,而在社會沒法議論的人就是不能影響社會,一個下象棋的阿伯也比你強多了。

所以,新聞業即使病入膏肓,因循守舊,隨波逐流,它仍是一支時代的探針,讓人解在眾多消息的表象下實情到底怎樣。你可以雙手放在枕後說不關我事,但當你的人工大貶,投資失利時,到時別埋怨世界變得太快,自己卻原地踏步。而做新聞的人的義務,就是面對社會上無數不關我事的個體,仍能拿出水準去說一些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