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8月7日 星期四

注視,但不知道


雖然我曾盼望,但他正在填滿大門的空洞時,我還是不敢相信他會來到。他真的來到了。他第七次來到,不,可能每逢我放假,他才會出現,唉,我應該暫時放下因盼望而生的焦慮。他站在我臉前,尋找一個空位。他好像留意到站在收銀處的我,但我今天寧願做回一個侍應,就不用隔著這個厚重的城堡遙望他。幸好,今天的顧客爆滿,近我的第二張雙人桌剛結帳,他被安排在這極佳的位置。不過,他仍得選擇,背著我,還是向著我。


經理不斷和我說話,我必須分神來應付。他轉身朝著我坐下,桌上有未收拾的餐盤。他放下一本薄薄的書在一角,是新的。他挑起餐牌,我可以暫緩對他的注視,和經理交談。經理和另一個同事互相打趣,逗得我大笑,但想到他會望我,我不經意收歛。不對,他會看出我不自然,我回復了初初放縱的笑聲。我仍要阻止自己直接地看,唯有眼珠不斷左右閃爍,然後重組關於他的畫面。經理很快替他下單,我便能透過螢光幕預知他的選擇。

他望住我,直接望住我,我抖動的眼珠凝結了。他想怎樣呢?他留意的會是我嗎?我不懂形容他的眼神,像黑洞般吸引人。我閃開了,又不想作罷,要和引力搏鬥一番。他無表情般低頭,回到書裡。他應該知道我望住他,但觸摸到埋在表象裡的渴望嗎?四目交投維持五秒,算平常嗎?其實他出其不意的盯著人都幾可怕,教人迴避或坐直身子。或許他已穿透了我,知我是個沒趣的人,唉,我還是跟同事閒聊分心較好吧。

他對著送來的早餐,放下書,動也不動,可能在心裡默禱。他將一包糖撒落奶茶裡,卻沒有喝的意圖。湯匙撩動通粉送進口裡,勉強地咀嚼和吞下,就如口腔遷就貪得無厭的胃。如果人可以不進食,他一定不會在我面前出現,好感也不存在。如此看來,他的飢餓感竟成為萌生愛意的必要條件,真是荒謬的想法,卻真實得很。胃的苛索沒有控制他的意志,他從容不迫,旁邊比他遲來的客人早遺下空碟和搓成一團的紙巾。經理最討厭這類客人,但桌上還有未吃完的東西,也無可奈何。我期望他來臨,卻不知是否想他留得久,縱使他坐了一整天,我的幸福感也不會加倍。反而,他若規律地天天光顧,我必不捨得辭掉這工作。

無情的目光掃射餐廳每一個角落,角落中乏味的對話聲在互相干涉,他的心靈與我觀看著同一個畫面,卻算不上共處的時光。其實我的情感只是單純的好奇,一旦知道他的名字,他就變得跟那些男同事沒有分別。男同事想討好反惹來我的厭煩,那麼,惹我滿心歡喜便來自他的不討好。哈,進入了奇幻的想法了,差一點想說自己犯賤。女同事在他旁邊執拾,他的兩眼追逐她手上的時針。如果沒有時間,兩人永無相遇的可能;如果沒有時間,愛情便永不蘊釀;如果沒有時間,愛情就永不消逝。

他在座位中掏出錢包,準備好要離開的手續。他低著頭,沒有望我,將單據並一張紙幣和兩個硬幣放在收銀台上,根本沒有給我找續的機會。我沒有立即收取,有點遲疑,他就將它推近我,微微點頭,然後後轉身離開。「多謝,下次再來,拜拜!」我似錄音機般說著,聲音追趕他的身影。我沒有望他,他也是這樣啊!大門的小光框再沒有困著他,他自由了。回想他剛剛那稍微把錢推前,彷彿對我說:「我沒有欠妳的,容我離開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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