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企三菱重工的國產MRJ客機成功試飛,當我們取笑華製的C919客機不知能否飛得起的時候,某中年君就起勢維護C919一定飛得起,還引伸這一段話:「你們根本是媚日,沒錯,你可以不支持共產黨,但站在民族大義的立場上,中國人一定要支持中國人。」我們相視而笑,眼神的意思是「這也能扯到民族?」
我們這年輕一代,常被上一輩詬病民族意識薄弱,我們又何嘗不對談到民族就拒絕理智的人感到無力呢?這是一道永遠不能互相諒解的鴻溝,但仔細想想,很多拒絕中國人身份認同的年輕人,本質上不反民族主義,他們欣賞台灣人的本土情懷,欣賞法國人的生活品味,欣賞日本人的潔淨和品質,欣賞韓國人對大韓文化的尊崇,偏偏就是不賣中國人的帳,再準確一點來說,他們也喜愛中華文化,但這文化必須不臣服於中國政府。
民族主義是高尚的,但由侃侃而談是廉價的;我們尊崇錢穆和唐君毅對中華文化的憂戚,卻蔑視老人們呵斥不夠愛國,歸根究底年輕人並非抗拒民族主義,而是抗拒「你所主張」的民眾主義,一種毫無深度、為撐而撐、劣質虛偽的口號式民族主義。(送子女到外國的高官,今時今日沒資格叫人愛國,但在清末維新時期,送子女到外國卻是捍衛民族的救國行動。)
在奧運,我們支持劉翔奪金,因為那是中國人罕見的光榮;但在被中國選手壟斷的乒乓賽上,我們該為憑努力擊敗中國的日本選手鼓掌,還是該罵為日本人鼓掌的中國人不愛國呢?我無疑會鼓掌,特別是日本人的民族大義,沒有中國人那種貶人抬己的自卑式自驕。
可是,在三島由己夫的眼中,日本大眾卻是不夠愛國。那時正值日本戰後復甦初期,人們爭着摒棄黑暗的過去重建生活,但三島覺得這樣日本人就會跟大和傳統文代愈走愈遠。這位曾三次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的男人,著作《金閣寺》正正反映被拆毀的日人價值觀,三島試圖用作品和行動復興人民對日本的愛,卻不得要領,大眾覺得武士道精神已不合時宜,經濟才是王道。
三島受人尊崇的地方不局限於著作上的豪言壯語,他更身體力行捍衛民族精神,甚至發動政變,希望透過挾持事件向世人證明他不是鬧着玩的。從理論到實踐,三島貫徹他的民族精神,卻敗在日人們的冷漠,彷彿整個東瀛僅餘他和幾個朋友稱得上愛國,其他人卻對民族存亡毫無興趣。他勇於接受失敗,並以武士道最高境界來肯定他生命的價值:切腹。
自殺通常是意志消沉的表現,但切腹卻需要意志堅定,是一門以死亡頌讚生命淒美的藝術。他不斷鍛練肌肉,把最好的一面獻給生命的最後一幕,而且邀請記者見證,並由好友負責砍頭(雖然最終砍了四次才斷,三島大喊「再大力點」,承受更大痛苦)。有甚麼比付出鮮血更加愛國呢?在腸臟橫流的一刻,三島想證明一個想法:無論世界怎樣叫人屈服,我也絕不會屈服。
每次聽到人教訓人不愛國的時候,我都會想像三島腹肌上的鮮血往他們面上濺,叫他們嚇啞和收口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