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8月23日 星期日

拾穗者



我在大家樂叫了一份三十元的餐。

坐在旁邊的是兩個放午飯的大家樂員工,中年,女性,負責執拾與清潔。她們有白飯、兩塊餐肉、例湯。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她們都拿了兩小碟薑茸佐飯,但二人明顯啃不下,食得勉強。其中一個說:「以前可以拿黑椒汁,現在經理不准。」另一個說:「做水吧就可以,想食甚麼就食甚麼。」她將一杯滾水倒入半碗湯裡,得到一碗湯,攪勻,急促地扒進咀裡。湯裡唯一的紅蘿蔔分外珍貴。

右邊也有一桌員工食飯,從餐盤可以明白他們的地位,有作廚的,有售票的,多些菜,也有飲料,從來不用想用汁佐飯的問題。

她們流露羨慕目光:「你望下他們吃甚麼!」她們再望望自己的半碟白飯,有點不服氣,終於下了個決定,對抗命運的必然性,對著水吧大喊:「舀個黑椒汁比我啦!」聲音很有力量,但有點顫抖,像恐懼的哽咽。為甚麼她不走過去問取,而要揚聲高呼呢?

不夠五秒,另一桌其中一個高級員工就以同等聲線喝止:「無黑椒汁啊!」──然後若無其事吃飯、聊天。

附近有個蓬頭垢面的男人,狂咳不止,辛苦地吐出一口濃痰。

女員工忍不住了,拿著餐盤站起,說:「對住這些,我真是啃不下去了。」她對我苦笑,然後離開,剩下同伴在茫然吃飯。

晚上八時十分。

我走在原本是街市的路上。這時,街上一片死寂,因為九成店舖已經關閘。

肉檔門外的馬路邊,有五顏六色的膠筐,承著滿滿的殘豬,「應該」有豬皮、脂肪、腸臟。用「應該」,因為我是以已有印象推想──沒有路人想去了解膠筐內有甚麼成分吧!

有兩個老人,穿著薄衫,拿著白色膠袋。他們不似相識對方。

我很凝重。

竟然,我腦海閃過一個畫面,是米勒的油畫《拾穗者》!或許,是構圖相似的原故。美?醜?

冷冷的手伸進冷冷的「食物」,他們指望能找到甚麼放進膠袋呢?

我忍住前去「幫助」的念頭,因為,實在不想破壞他們的自尊。不知多少個夜晚,有多少個途人,被他們所觸動。很傻的想法:難道他們為了感動途人的慈心而存在於世嗎?

我離開,經過另一個肉檔,見到五顏六色的膠筐。我走近,凝視它。我只記得,有白色塑膠飯盒,和橙色碎花紙杯。參加飢饉三十?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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