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比廢墟還要荒涼,因為廢墟有引人入勝的神秘感,而城市裡一切都明明白白,但大家都似乎不願明白──旅客願意走入廢墟探秘,滿是足印;城市人對真相掩面不顧,只生活在外緣。因之,愈精彩的街道、愈聞名的商場、愈繁忙的十字路口,這種荒涼感就愈來愈強烈。愈是努力為生活而生活的人愈是悲涼,窮盡精神心思去裝飾、修補、迷幻這個城市,使它看起來不太荒涼。總有些人,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憐憫,愛以高姿態向群眾指出哪裡有一條裂縫──後面掩蓋著真相呀!他們誤解城市人會多謝他們,因為他們自以為群眾是無知的,然而,迫一個不願意知道的人去面對,對方也迫不得已去傷害你,這時候你會問:「我是為你們好呀,你們為何這麼無情呢?」對方不會理會你,攜手忙著遮蔽現實的破裂性。
「做人是這樣的吧!」「人人都是這樣。」「無辦法啦。」「現實一向都是如此。」漸漸,一代過去一代又來,事情早已被約化和平常化,沒有人反抗而自在得很,全都成了寄居埃及的以色列人。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,更遺忘了餵養我們的根的是甚麼,或者出現一個反問:我們理應一早枯竭,為何事實又非如此呢?你不知社會以至個人都找到各樣的營養充劑,從內地資金到大眾娛樂,全是令人充滿生氣的。每一敞生命都照著既定程式進行,從踏入幼稚園到「出來」社會工作,賺錢結婚、買樓、生小孩、養家、退休、醫病以至兩三天的殯葬,沒有人願意冒例外的險。
弔詭的,我們似乎在各行各路,卻是一樣迷途。我們奔走,以為前面必有到達地方,但每到達一處,就發現自己不情願留下,然後背叛那個地方,繼續奔走。我們不斷背叛,也走得愈來愈遠了,一個登山者不到高峰永不會看下山的路,每個人都逼迫自己走下去,走下去,安排許多虛假的盼望。直至看見死亡,一道永不能逾越的大山,人開始慌張,想找路,又找不到,不得不回望自己所走過的路──哪一段是最深刻呢?原來,人生一片虛無,活過與沒有好像無分別,我預先死亡了。我一直逃避的只是死亡而己?
城市裡每個都是將死的人,無法面對自己的未來,只好今朝有酒今朝醉,用快樂麻醉,用忙碌分心,沒有人想回家。「他們困苦流離,如同羊沒有牧人一般。」民主真是出路嗎?不能自主的人還能決定甚麼呢?當我不斷超越自己的有限性時,站在虛無的邊緣,我無法再前行,卻窺見遠方有一重神聖,沒有人能夠靠自己的努力去親近。在神聖面前,每個人都赤身露體,所有的自欺與困苦都表露無遺。神聖無可測度地靠近我,我可以輕易被摧毀,但我相信祂不是殘忍不仁的,或許會向我這個無用的人施以憐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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